五一假期，整理书柜里的书籍时，我偶然翻到一个笔记本，打开一看，里面写得满满的，都是三十多年前我家的开支小记，前后总共十几页，都是我媳妇记录的。小到3毛钱的瓜子，大到60多块钱的奶粉，还有买菜、买药、买西瓜、买麦乳精，以及改裙子的手工钱，等等等等，每天的大小开支，无不都被我媳妇偷偷记录在里面了。

1991年7月1日至6日的家庭开支。

这些家庭开支，都是发生在我们第一个“家”里的生活开支。我一张张仔细地翻阅着、默念着，有不清楚的地方，我还要跑到卧室诚恳地请教我媳妇。在与我媳妇一起交流与回忆中，三十多年前我们的第一个“家”，以及在“家”中休产假期间，我对我媳妇表现出的“吝啬”，再次浮现眼前，再次让我心酸了起来。

一、三十多年前，半壁山镇中杨国青校长给了我们第一个“家”

1990年10月

，我媳妇在兴隆县安子岭乡政府宿舍的半截炕上，生出了我们的儿子。都说夫妻有了儿女，才算真的有了家，当时我和我媳妇有儿子了，但却没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家。

1990年11月

，儿子满月后，半壁山镇中校长杨国青，给我雇了一辆拉矿石的解放牌卡车，把我媳妇和才满月的儿子，从老家大西山拉到了半壁山镇中。

一路上，我媳妇抱着我们的儿子坐在车楼里，我则双手握着前车梆，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裹，迎风站在车厢的前面。包裹里面包的全是我儿子的尿布，这些尿布是母亲将破旧的被面和褥面洗净后裁剪而成的，吸水又环保、棉软又保温。

我身后的车厢里是父亲为我们准备的几捆柴火。我依然清晰记得，车辆启动时，我回头看见我五十多岁的父亲，肩上扛着一捆柴火，龇牙咧嘴地在已经开动的车厢后面追赶着，并终于将最后一捆柴火扔进了车厢里……

这位好心的王姓司机开着解放牌卡车，拉着我们一家三口，经过两个多小时的一路颠簸和一路扬尘，把我们拉进了半壁山镇中的校园里，终于让我媳妇和我儿子住进了我们的第一个“家”里。

画面右侧是我“家”的烟囱，紧靠烟囱旁边的那扇窗是我“家”唯一的后窗，另外的两扇窗是学生宿舍。

我永远忘记不得，我们的第一个“家”是杨国青校长给我们安置的。我儿子满月前，杨校长就为我腾出了一间学生宿舍，并请泥水匠在房间的中部打了一个隔断，里屋搭了炕，外屋搭了炉子，垒了灶台，在“家”的后窗户外又垒起了一个烟囱。

虽然这个“家”不过十一二平米，但却解决了我们一家三口吃饭和睡觉的基本需求，可以说在当时来说，我和我媳妇是非常心满意足了。

从1990年11月到1995年11月

，我们就生活在这个“家”里。

在这个家里，在我的挑逗下，我儿子发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声“咯咯”傻笑；在这个家里，在我的粗心大意下，我儿子从沙发掉在了地上，脑袋和脸实打实地戗在了粗糙的水泥地面上；在这个“家”里，我儿子迈开了他人生中第一个蹒跚的脚步；在这个家里，我儿子发过高烧、打过屎仗，还有我把食指探进了我儿子的屁眼里，帮我不到三岁的儿子疏通大便……

三十多年过去了，如今就只剩下一棵柳树，在守望我们的第一个“家”了！

我们“家”门口的柳树，已是参天大树，枝繁叶茂。拍摄于2022年10月。

1991年春季

，绿化校园，栽植花草树木，我借用学校的一棵柳树苗，在我“家”的门口前栽植了一棵柳树。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，无心插柳柳成荫。如今，我们的第一个“家”早已被夷为平地，但这棵柳树却枝繁叶茂生长在操场上。

万物皆有灵，这棵柳树只比我儿子小半岁，它和我儿子都是自然之子，都是大地之子。

每每从北京回老家，我和我媳妇，还有儿子都要去看看这棵柳树，拥抱下这棵柳树，我在感怀我们曾经拥有的不挡风又漏雨的第一个“家”的同时，也更加追悔在我们的第一个“家”里，在我媳妇休产假哺育我儿子期间，我亏欠他们母子的诸多善待。

二、三十多年前，在我媳妇休产假期间，我没有让我媳妇吃够煮鸡蛋

在我媳妇在我们的第一“家”里休产假期间，我只关注我儿子的白白胖胖，却忽视了我媳妇的消瘦与憔悴，我以手里没钱为确凿的理由（当时手中确实没钱），更不会想到去借点钱，去集市上为我媳妇买些补品。

我欠我媳妇很多个煮鸡蛋

。我知道煮鸡蛋是有营养的，但却不知道每天给我媳妇煮几个鸡蛋吃，尽管我媳妇想吃煮鸡蛋，但可能是深知她家先生抠、吝啬，自己不吃鸡蛋，更舍不得花钱买鸡蛋给休产假的媳妇吃。

所以，我媳妇始终没有开口向我要煮鸡蛋吃，我也就始终没能每天给媳妇煮几个鸡蛋吃，致使休产假期间，我亲爱的媳妇想吃煮鸡蛋，却没有吃到嘴里，就更谈不上吃够煮鸡蛋了。

煮鸡蛋

还有就是，我不该用涮油坛子的油水给媳妇做汤

。1991年春季的一天中午，放学回到“家”后，我洗完手准备煮饭做菜时，我却发现油坛子里竟然没有一块猪油了，只看见油坛子的内壁上还有星星点点的油渣。我没有想到去到邻居家借点油，更没有想到要到小卖部买点油，我却能够突发奇想，用烧开的水把油坛子的内壁彻底涮了一遍。那天中午，我是用涮油坛子得到的油水，熬的菜、做的汤。

油坛子。

因为小时候，我不止一次看见母亲涮过油坛子，母亲就用涮油坛子的油水，给我们熬白菜，我们吃得津津有味、十分解馋。所以，当时我还庆幸自己继承了家庭勤俭节约、会过日子的优良传统，却根本不知道，我媳妇的菜饭里油水少，身体营养就上不去；身体营养上不去，奶水就会少，奶水少了，我儿子岂不是要嗷嗷待哺了……

每每回忆起这些，我都是无法原谅自己。尤其当我媳妇为此多次报怨我时，我都是无语作答又无地自容，任凭媳妇的数落和教育……

江山易改，秉性难移。如今，儿子已经长大成人，自立门户，我们两口子早已知天命，我只能用更多的陪伴，陪伴我的媳妇，用更多的相濡以沫，听从我媳妇、追随我媳妇……

休完产假期后，我媳妇有幸调到了半壁山镇政府工作，我们夫妻俩在同一个镇上工作，我在半壁山镇中教书，我媳妇在半壁山镇政府上班，年轻的我们夫妻二人又都为人父母了，可以说，当时我们夫妻二人的幸福感真的是满满的……

为照看我们的儿子，我四十多岁的母亲不得不把五十多岁的父亲扔在大西山的老家里，只身来到半壁山镇中，来到坐落在半壁山镇中操场上我的“家”里，帮我们照看孩子。

拍摄于1991年春季。

每每站在三楼教室的讲台上给学生上课，透过教室的玻璃，看见我年轻的母亲怀里抱着我儿子，在操场上高兴而又欣慰地遛弯，望见我亲爱的媳妇，脚步匆匆地走进学校大门，给我儿子送奶时，我讲课的声音就更高亢、劲头也更充足，除了学生，满眼都是对我们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。

母亲要照看我们的儿子，还要顾及家里的农活。为此，儿子不到一周时，我们就不得不“狠心”给儿子舍奶了。儿子舍奶后，每月买奶粉成了家庭最大的一笔开支了。

三、三十多年前，我家每月的最大开支是买奶粉

舍不得孩子，舍不了奶

。给儿子舍奶的时间是个周末，我媳妇抱着我们的儿子，我扛着两箱“三鹿”牌奶粉，我母亲拿着我儿子的奶瓶和尿布等用品，我们一行四人大包小包地从半壁山的“家”里出发，坐班车返回大西山老家。

傍晚时分，我们落脚东沟大西山老家。将提前设计好的方案交待落实好后，我亲爱的媳妇，顾不得劳累与饥渴，就急匆匆地“狠心”跑到了西沟娘家躲起来了。

1991年10月2日至4日的家庭开支。

晚上入睡前，我儿子很乖巧地吃了“三鹿”奶粉后，很快就睡着了，安安稳稳睡了一宿觉。我和母亲，还有我妹妹，大家万分忐忑又担心的事情，还有提前预设好的针对儿子的“哭闹、找妈妈”等各种解决方案，竟然都没有用上。

从此，我懂事的儿子很快就忘记了母乳，自己手把奶饼子，津津有味地吃起了“三鹿”牌奶粉。

儿子舍奶后，家庭开支一下子就大了起来，其中每月的最大一笔开支是买奶粉。这在我媳妇记录的家庭开支小记里都有体现。

1991年10月2日至4日的家庭开支小记：

买奶粉钱是63.50元。

当时“三鹿”牌奶粉非常畅销，我家买的都是“三鹿”牌奶粉。万幸的是，当时“三鹿”商家的心还没有开始变黑呢，否则，我不是小头爸爸，我儿子可真的就是大头儿子了。

买肉两元钱

。不用说当时家里买不起冰箱，就是买得起冰箱，也没有地方放的。所以，我媳妇更加讲究吃多少买多少，吃多少做多少了。三十多年前买两块钱的肉，就可以炒几顿菜，现在用两块钱买的肉，恐怕喂只鸟都不够吃。

理发两元钱。

三十多年前，我亲爱的媳妇是一头浓黑的头发。与三十年前相比，现在到理发店理个头发，少说也要四十元吧，上涨了近20倍……

1991年10月7日至10日的家庭开支。

1991年10月7日至10日的家庭开支小记：

这四天当中，有三天都有买药的记录，这些药不是为儿子发烧准备的，就是为我媳妇的气管炎而买的。

我媳妇在家排行老小，是我岳母的老闺女，自然觉得应该被格外宠爱。但在农村山沟里，家庭人口多，加之缺衣少粮的年代，哪有什么被宠爱的孩子啊。

据我媳妇后来讲，过年前，哥哥姐姐们都能到山上割点荆条，到合作社卖掉，买双袜子或花褂子穿。我媳妇年龄小，上不去山，过年时自然就没有花褂子穿了。为此，我岳母的老闺女不但把嗓子哭哑了，还落下了气管炎的后遗症。

右侧穿花褂子的是我媳妇。

三十多年前，我媳妇经常是嗓子眼啦胡胡，夜间常常突然咳醒，我在后背不断轻拍，都不怎么管用。当时吃啥药都不管用的气管炎，后来竟慢慢地彻底好了。

我媳妇好打扮自己，自己称自己是衣裳架子，我也觉得我媳妇穿什么衣服都好看，但我媳妇从来不随随便便买衣服。就是现在陪我媳妇逛商场时，看见中意的衣服后，我怎么劝说买下来，我媳妇一般都不会当场拿下，她要回到家里考虑考虑，考虑成熟了，或许第二天再去买下来。

1991年10月11日至18日的家庭开支。

1991年10月11日至18日的家庭开支：

这几天除了买药、买菜以外，就是买方便面了。有三天记录了买方便面，当时一袋方便面是0.5元。可能是我儿子就喜欢方便面的那种甜咸味，还没长牙时，我媳妇就把方便面嚼好后，塞到我儿子嘴里，有时还没等咀嚼成团，我儿子就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扒开我媳妇的嘴……

读初中时的儿子，为生病的母亲洗脚、擦手。

我儿子知道感恩母亲的养育之恩和哺育之情，尤其是参加工作后，每到母亲节、每到母亲生日时，我儿子比我都想在前面、比我都想得周到，给母亲买鲜花、买蛋糕、戴手链。儿子的一片孝心，搞得站在他们母子身旁的我，也是万分的欣慰和十分的惭愧……

1991年10月26日至31日的家庭开支。

1991年10月26日至31日的家庭开支：

这几天除了买大果子、方便面和豆腐、药以外，就是花11块4毛钱买的挂面了，这也是这几天当中最大的一笔开支。

当时工作日早餐，我们一般都是在“家”里吃面条，吃面条软硬合适，还省些钱。我早点起来和面、擀面条，我媳妇则负责儿子的洗漱和穿衣服。忙忙叨叨吃完早饭后，我则赶紧出门到教室里，看管班级学生的早自习。

经常是在课堂上，拿起粉笔板书时，我才发现我的手指头上还粘着面粉疙瘩，幸亏是白色的粉笔，让我手上的白色面粉疙瘩不那么突出和显眼……

后来，我媳妇就索性买挂面了，做挂面汤方便，还可以让我多睡会儿觉。所以，在我们的家庭开支小记里，有几页都有购买挂面的记录。

1991年11月1日至12日的家庭开支。

三十多年前，我和我媳妇每月的工资，加起来还不到200元，虽然当时我们还不至于勒紧腰带过日子，但确实也是掰着手指头做支出的。

虽然当时的物质财富不算丰富，或者说一贫如洗，但是，现在回忆起来，我感觉那时的日子也是挺幸福的！

1992年春季

，在我儿子不到两周岁时，我们两口子积极响应国家号召，为革命只生育一个孩子，成为了光荣的独生子女夫妇。

我们依然保留的独生子女证。

如今，三十多年过去了，我儿子已经落户北京、结婚成家后自立门户。我北漂二十多年后，也终于等到了我媳妇的退休，迎来了我与我媳妇在北京的日夜相守与相伴。

日子是盼出来的，也是过出来的，不管贫穷与富有，都要讲究会过日子、过好日子。

家有千口，主持一人。虽然我亲爱的媳妇算不上会过日子，虽然我媳妇一般不当家做主，但自从我们结婚后，自从我们有了儿子后，我们的日子却天天向好。

十几张家庭开支记账单，不但记录了我们曾经的困苦与期盼，更是印证着我亲爱的媳妇对我们的儿子、对我们的家的深切热爱，以及对我们未来的美好期待！

我已把家庭记账单拍照留存了。我想不管是我们两口子，还是我儿子他们小两口，以及他们小两口的后代，不管到什时候，不管到什么年代，每每看到这样的家庭记账单，总会对家庭和生活，对亲情和爱情有更多的理解和感悟的。

养儿才知父母恩啊！在日子相对好过的年代，在我们夫妻二人都有工资，而且只养育一个孩子时，我们尚且如此精打细算。可想，在困难年代，在缺衣少粮的岁月，在没有计划生育的时候，我们的父母生育了我们四个，他们要付出怎样多的辛劳与操劳！

谨以此文，感谢我亲爱的媳妇对我们儿子的养育，对我们家庭的付出，和对我的接纳与包容！

谨以此文，感恩天下父母对儿女的养育！

谨以此文，感谢半壁山镇中杨国青校长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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